A岛部落群锅锅原创,转载请注明出处
        在一辆喘着粗气的货运火车的顶部,凌晨三点的寒风穿过灰暗的山脊刮在冰霜死亡骑士萨萨里安的脸上。十二月的太原夜晚的天气像是他同时开启了冷酷寒冬和冰霜之柱的感觉,更别提此刻他站在一辆行驶的火车顶上。萨萨里安裹紧了身上略显单薄的铁路局工作棉服,开始思考一个冰霜死亡骑士怎么会开始畏惧冰冷,脚下的钢铁怪兽突兀地转了个弯,刺眼的车前灯撕开了铁一样的夜幕,而黑暗在他身后又重新安静地覆盖在房价一万二起步的龙城土地上。
萨萨里安是巫妖王复活的第一个死亡骑士,换句话说,他是最强的死亡骑士。————克尔苏加德,纳克萨玛斯指挥官。
       
        多年前我刚踏上诺森德冻土的时候在一个酒馆碰到了一个叫特蕾莎的女人,她无助地向每一个路过的人打听自己哥哥的信息。我帮助了她,并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找人任务,没想到命运之手牵引我穿过了半个满是亡灵,蛛魔,巫妖和维库人的北风苔原,在漫长的旅途终点我第一次见到了萨萨里安————单枪匹马杀入巫妖堡垒的死亡骑士,他的英勇无畏和强悍战力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听说后来他并没有留在特蕾莎身边,他选择在诺森德的北风中寻找着自己的宿命。
        差不多过了一年多,我在安多哈尔第二次看到了萨萨里安,诺森德好像没有他要的答案,很遗憾安多哈尔也没有。他正带领着联盟的军队从战场不失尊严地撤退,隔着布满瘟疫的战场,我只能远远地看见他落寞的身影和他那双忧郁冰冷的蓝色眼睛。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有听到过萨萨里安的消息,他熟练的双剑战斗技巧却成为了冰霜死亡骑士学习的战斗技巧,我们称之为“萨萨里安的威胁”。
         世界在飞快地变化,天灾的肆虐成了传说,巨龙的时代已经终结。一个普通的夜晚,我加入了一个跨服悬槌堡野团,野团里面鱼龙混杂,我开始浏览队友的装备,看看这个团队是否具有进本的硬件:譬如这个一身德拉诺出品的术士,显然是个萌新,这样的新手尽管精力旺盛服从指挥,但是团队需要为他们的成长中犯下的失误长期买单。而这个拿着咒逐幻化的牧师显然是个老手,丰富的经验让他自由散漫,这是这种人出现在野团的唯一原因,你可以信赖他们,仅限在他们得到想要的装备之前。再比如这个死亡骑士,我端详着他一身复古的装备造型,一瞬间我愣住了,在这个野兽粪便味和食人魔臭气混合在一起的悬槌堡门前,我与萨萨里安久别重逢。
       那一晚的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萨萨里安的出现已经预示着高里亚食人魔帝国的覆灭。他已经不是那个臭名昭著走进暴风城还要被人砸臭鸡蛋的活死人了,他圆滑地与陌生人插科打诨,再讲几个时下流行的笑话.不去看他盔甲下干燥而苍白的皮肤,他和我们几乎没有区别。不变的是他挥舞双剑的手一样有力而灵活,他依然是一个高效的杀戮机器,大家很满意这个夜晚的收获,但他出现在这样一个野团很不合理,他追寻多年的答案难道在这里吗?
        我心里很仰慕萨萨里安的输出手法,向他请教之余会和他谈及生活,他说他从诺森德逃了出来,那片土地没有任何希望,不朽的天灾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屈从于他人的意志。他告别了特蕾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故乡,找了一份新的工作,再一次踏上不知终点何处的旅程。他变了很多,但他单枪匹马的勇气没有消逝,我很想变得和他一样勇敢。
        我当时很没有尊严地喜欢上了一个女生,我来到了她所在的城市追寻那微末的可能,她和我漫不经心地聊着天,我却不知道如何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捅破它不存在实际意义,我对她的感情她心知肚明,只是捅破后我们之间会产生一个清晰的结局。
但,真正的胜利,孩子,是鼓舞你的子民心中的斗志。————泰瑞纳斯·米奈希尔,洛丹伦之王。 
        几周后,那个野团的人来来去去,基本稳定了下来。萨萨里安的出现带来一场输出竞赛,他叫嚣着:“我不按着你们的头打?”然后他真的按着所有人的头打出了输出第一的数据。有几个老油条很是不忿,一个个也不划水了,纷纷表示插上键盘插上鼠标认真打。几个礼拜下来,居然凑成一个像模像样的团队,萨萨里安等人的输出弥补了萌新的短板,一位大德鲁伊表示需要的话他可以指挥。尽管来来去去混装备的还是不少,但是“按头大赛”的存在保留了团队的核心成员,偶尔萨萨里安被其他人按住头了,在频道里骂骂咧咧两句:大招没有冷却好,被Boss点名针对了,大家纷纷嗤笑,萨萨里安觉得挂不住:“不说了好吧,看我下个boss的表现。”不久后,大部分人转移到一个服务器,组建了一个新公会。
        等团队推进到了黑石铸造厂,出现了意外状况:团里一个防战被格鲁尔一刀劈碎了盾牌和信仰,失去了面对这头战争巨兽的勇气,黯然离去。团队需要一个新的坦克。大部分游戏里做坦克都是一种无聊的体验,你只需要站在合适的位置被boss花式殴打并保证自己不会被打死,自然也不存在什么按头。团队频道陷入了尴尬的沉默,虽然当时还没流行在论坛上晒自己的秒伤,但显然打出大额伤害数据要比做沙包有趣的多,“我没有盾牌。”“我从来没有玩过坦克天赋。”一个两个开始为自己开脱。死亡骑士敏能够敏锐地察觉到在团队里散布的绝望,萨萨里安安静地把双剑收了起来,拿出一把做任务拿到的绿色双手武器:“我们继续吧。”这一天冰霜死亡骑士萨萨里安变成了鲜血死亡骑士萨萨里安。
        萨萨里安没有放过任何展现他强大的机会,他的鲜血死亡骑士非常抗揍,治疗也很高:“那个牧师,我让你奶我了吗?”“不换嘲,换什么嘲,再吃两刀换。”他开始和治疗比拼治疗量,和另一个坦克比拼硬度,需要他切输出的时候,他又开始按头,队友不堪其辱,喷萨萨里安很快成为一件团结队友老少皆宜驾轻就熟政治正确的活动,大家一边得益于他的强大与牺牲一边享受着喷他的乐趣。任凭世间沧海桑田,死亡骑士的诅咒始终跟随着萨萨里安:未知的强大总是被排斥。
        萨萨里安的生活只有魔兽世界,我不一样,有时候我会叫那个女生去玩风暴英雄。她玩得一般般,却很想赢,而我只想在这里和她多说说话。她很少一个人在线,她和她的男性队友让我很不自在,特别是输了之后那种沉默的氛围。和萨萨里安他们在一起插科打诨反而让我更轻松。以后她只要不是一个人在线,我会借口参加工会活动躲开她,我知道如果自己不想再扮演一个屈辱的工具人我必须约她出来,可我没有和人约会的经验,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决定找个网友练练手,于是我把萨萨里安约了出来。
        于是在望京的一家汉堡王快餐店里,我见到了真实的萨萨里安,他带着拘谨和兴奋和我打了个招呼,他说自己刚来北京不久,差点没找到这里,说话时,他始终拿着手机,时不时用拇指飞快地打上几句话。点餐时他攥着从隔壁atm取出的一百元,递在服务员面前,踌躇地买了一个最便宜的小皇堡套餐。他似乎在困惑汉堡王为什么卖得这么贵,但是这种疑惑很快被他对自己购买力提升的自豪所取代,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非常享受地吃着应该是他第一个月工资换来的食物。他好奇地打量着窗外光鲜亮丽的熙熙攘攘,屋外夸张的广告灯箱给萨萨里安的侧脸打上了一层蓝色的光,仅此一次,这个从诺森德逃出来的死亡骑士碧蓝的眼眸中流露出了片刻的平静甚至幸福,他说:“汉堡王可真他妈好吃啊!”
        从此汉堡王成了萨萨里安对自己的犒劳,萨萨里安在打团本的时候总是要吃一顿汉堡王外卖,和其他人说汉堡王有多么好吃。我把这个趣事分享给了她,她很敷衍地笑了笑,我想和她解释其中的笑点,随即发现解释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我清晰地感受到了我们之间隔着一个大漩涡。
魔法,能量,我的人民陷入其中不能自拔。————凯尔萨斯·逐日者,辛多雷。
        不知何时开始萨萨里安开始和阿尔萨斯一样盲目地追求力量,但是萨萨里安与阿尔萨斯采用了截然相反的方式,阿尔萨斯最终大逆不道地刺死了自己的父亲,“我就不一样了。”萨萨里安说着把剑挥向了自己的母亲。
        “傻逼领导,我真是杀了他妈!”“又不给我出装备,暴雪真的死妈!”“这傻逼boss也太死妈了吧,又点我名字!”
        萨萨里安遭遇了自己的斯坦索姆,他堕落成了孤儿制造者,沉迷于夺走其他人母亲的性命,成为了大家避之不及的瘟疫。他在某非知名弹幕视频做审核,经常上夜班,还被拖欠工资,慢慢地汉堡王也无法填补望京城中村生活的空洞。慢慢地他意识到这里没有荆棘谷的青山,晚上的望京和太原一样,都会下起诺森德的雪,把个人的情绪掩埋。最强死亡骑士似乎成了他对生活的唯一执念,他执着于数据,争着做那个输出第一。他会固执地想要某一件装备并且不厌其烦地念叨几个星期直到出了这件装备并且团长分给他为止,他会向大家倾倒生活中的苦水哪怕大家已经对他充分表达同情他仍然可以倒上几十分钟。慢慢萨萨里安变成了祥林嫂,絮絮叨叨自己的痛苦却得不到同情。没人再去体谅他的辛苦,自然也没有人记得他曾经的荣耀。
        我想我可能是最懂萨萨里安此刻心情的人了,大城市的生活使我疲惫不堪,我那强势的家庭再三催促我今年回老家去,他好给我安排一个体面的体制内工作。我有时候会把这些烦恼和那个女生倾诉,萨萨里安却只能在网友间传播他的绝望。在结果上来说,我们都得不到理解。碎片化的语言又如何表达亲身感受到的绝望,痛苦的人们又如何能够互相理解。哪怕她已经努力在安慰我了,隔着手机屏幕完全没有任何帮助,到最后,只能杀妈。
英雄,愿你有段不悔的爱情!————桑德兰王子,逐风者。
        出于伦理道德的考虑以及当地法律不予显示,死亡骑士和爱情并没有什么联系,所以当有一天萨萨里安正儿八经地问大家怎么相亲的时候,群里一下子炸了锅。萨萨里安的地位终于降到了历史新低,他的种种无知和畏首畏尾的表现使得是个人都能对他评头论足。一个真实的萨萨里安逐渐被揭露在大家面前:那个在几年前跑出诺森德的萨萨里安又回到了家里,家里托关系给他找了一份铁路局的体力活,繁重的体力劳动在带给他可观收入的同时也带给了他卑微,他不能从容应对身边的人给他安排地一场场相亲,尽管他还没有到非常需要一场婚姻的年龄。大家也终于认识了一直以来控制着萨萨里安的巫妖王,那就是他的母亲。过于传统的教育使得萨萨里安不敢违抗她的母亲,他只能痛苦地执行母亲给出的每一条指示。他也终于忘了他逃出诺森德所品尝到的自由,习惯一切听从他人的安排。所以他找来大家给他出主意,可又有多少人在乎萨萨里安呢?大家自顾自地表达自己的爱情观,消费着萨萨里安带给大家的话题。萨萨里安甚至还没谈过几次恋爱,就已经被送到了相亲的案板上任人宰割,就好像他真的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死亡骑士。即便是我也无暇同情萨萨里安,在一次次尊严扫地地被拒绝后,她终于答应与我约会,我安排了一场温泉旅行,她的同意使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我终将与萨萨里安以及这种生活告别,望京的夜晚突然春风十里。
        见到她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过往在她身上品尝到的种种屈辱和轻贱,我甚至和萨萨里安一样开始担心我与她并不般配,她落落大方地向我招手,随后时间这个概念不再有实际意义,我和她泡在浴池里,漫长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不真实。我和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我一点也不着急,未来无限可期而又大放光明。一个世纪后,我想我们都无法再回避,我问她晚上留下来可以吗?又一个世纪过去了,她用好像是潜在水底发出的声音回答我可以啊。我的心一下子又回到了胸腔,膨胀得好像被充满了气。我抬起头来看着她,温泉的水汽让彼此涨红的脸都有了借口,我伸出了手,向她确认这个答案背后的意义,一只温暖的湿哒哒的手掌放进了我的手心里。
        以后我和别人讲起这个故事的时候都会提到这只温暖的手掌,那是她留给我最后的记忆。那晚我和她拥抱在酒店门口很久,她抬起头跟我说,要不我们还是不进去吧,看着她矛盾密布的脸,我想我只能原谅她的软弱。我心疼地回答她,好,我送你回家。萨萨里安问我,哎呀你怎么没有坚持一下呢?我反问他你说阿尔萨斯怎么没把吉安娜转化成死亡骑士呢?萨萨里安笑了,当个死亡骑士万夫所指,太苦了啊。我也笑了,是啊,太苦了,她去嫁个蓝龙什么的吧,都好。
        送她回去的出租上李志在那里唱:“没有人在热河路谈恋爱,总有人在天亮时伤感,如果年轻时你没来过热河路,那你现在的生活是不是很幸福?”几天后,我离开了北京,望京的春风一晚上就吹尽了。
 
        有没有她,我都和原来的生活告了别,我很少再打开魔兽世界,也很少再听到萨萨里安的消息。几个月后我看到了她发在朋友圈的婚纱照,照片上的她笑得很幸福。
        这时我却真实地站在冰冠堡垒的中心了,我和我的工友们刚刚结束了一夜繁重的工作,坐在椅子上和困意作斗争,规定上说,我们必须保持清醒,规定上还说不能玩手机,不能做其他的事情,所以我们也只能做着保持清醒。我突然开始怀念萨萨里安,死亡骑士的生活会比这个更糟糕吗?我看到窗外有灯光过来,又一辆车到站了,规定上说,我应该出去准备干活。
        我爬上了火车顶,没想到上面已经有人,萨萨里安毫不吃惊地看着我:“好久不见。”我看着萨萨里安灰头土脸的样子,他那一身帅气的板甲早已不知去向,不合身的工作服上满是油污,竟已沦落到和我一样的境地,不由揶揄他:“怎么了,萨萨里安也会怕冷?”萨萨里安好像被蜇了一下,不再看我,过了好一会,他干完了活。和我说:“哪有什么最强冰霜死亡骑士,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我实在不愿意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朝他喊道:“振作点,你是萨萨里安,死亡骑士的楷模,黑锋要塞的英雄。”萨萨里安颓然一笑:“时代变了,现在是神器时代了,每一个玩家都是英雄,不差我一个。”“什么神器?”“你真不知道吗?”萨萨里安又裹了裹衣服,转过身去不再说话。火车顶上只剩下我呼出来的白气。
        《记忆碎片》说,我们每个人都会选择想让自己相信的事,有时候甚至会篡改自己的记忆,因为只有这样,我们的每一天才能有意义。而此刻萨萨里安的话让我不得不钻进自己记忆的底层。
        我终于想起了这个失败的版本的一切:神器,大厅,以及我亲手招募的随从,他们分别是莫格莱尼、纳兹格林、库拉迪卡、托尔贝恩以及萨萨里安。我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背影,这高速飞驰的火车顶上的一切开始变得不真实:“如果萨萨里安这个版本才出现,你到底是谁?”萨萨里安没有回头:“我想我该休息了,曾经被你仰视的萨萨里安如今也不过是你的随从罢了。”这个冷酷的人呼吸都是冷的,没有一点水汽。他继续说:“萨萨里安只不过是一段可悲的数据,他被囚禁在这个你永远改变不了的游戏里。”
        “可是,你一直都在我身边激励着我。。。”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自己,你一直以来看到的听到的都是谁?”
        脚下的火车不合时宜呜咽了一声,我回过神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火车的顶上。太原城的灯火已经在我身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像是第一次学会走路那样,重新走过自己还算年轻的一生,是我不想屈从父母的意志,也是我隔着汉堡王的玻璃看到了自己的脸,而现在把自己置身于冰封王座之下的也是我,萨萨里安终于离开了不争气的我,此刻我那个寒冷的家已经离我很远了,我突然很想乘着火车,一直这么开下去。
        “回去,懦夫!”萨萨里安的声音突然响起,开始变得有点熟悉。“你不是想成为我吗?去做那件我做过而你没做过的事!去对抗巫妖王的意志!”
        “必须没有一个巫妖王!”萨萨里安用我的喉咙,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没有人注意到,一双幽蓝的眸子,在火车顶上亮起。